“医师,嗯......我那里不太舒服。”她坐下来,害羞又困扰的表情。
会阴部的各种症状其实还满常让人难以启齿的。感冒时不会避讳跟同事说“我昨天打了一整天喷嚏”,但会阴部搔痒一整天,应该没人会跟同事说“我阴道痒得不得了”吧。胯下的问题,很恼人又很尴尬啊。
“会痒还是分泌物多?”我直接帮她开头。
“都有。”她看起来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阴道痒到来看妇产科,大概让她不太自在。
60多岁的女人,灰白的短头发,简简单单的,没有特別染烫。淡紫色纱质围巾,米色长裤,干净素雅的气质。
“更年期后会阴部皮肤比较干燥,阴道也因为荷尔蒙降低,稍微比较萎缩,容易因为干涩发痒,很常见啦。注意不要清洁太过度,不然会更不舒服喔!”我先安慰她,不让她太困窘。“我们内诊看一下好吗?”
她点点头,跟著护理师进到内诊室。会阴部果然皮肤发红,阴道口看起来也是发炎的情况。“你很不舒服对不对?”
“对啊,我不舒服两周了。”忍耐这么久。
“分泌物很多喔。”我边内诊边跟她说。鸭嘴撑开,有不少分泌物在阴道里面。
“很痒,我以前没这样过。”她慢慢把症状说给我听。
“有没有正常睡觉啊?”睡眠不足是阴道炎的常见原因。她看来不像需要过熬夜的生活。
“还好欸,睡眠都正常。”她回答。
“我帮你做个细菌培养。”分泌物不像典型的念珠菌,也不像典型的大肠杆菌感染,她的症状又持续那么久,我想多做个检查,排除掉特殊抗药菌丛。阴道细菌培养检查常被健保审查委员认为“没有必要”而删除,甚至加倍罚款。我有时候觉得很火,痒的不是健保审核委员,他们批评“没有必要”可真是轻松啊。
内诊结束,回到诊间,我先开了阴道塞剂和止痒药膏给她,并预约一周后回诊。
几天后,我的手机收到检验科传来的特殊病情通报:“您的病人OOO细菌培养报告显示为淋病双球菌。请尽速通知病人回诊。”
呃......淋病属于必须通报的第三级法定传染病,主要传染途径是未有防护的性行为。
再过两天,她回诊。
“有好一点吗?”上次给的塞剂是针对一般细菌性阴道炎的,无法治疗淋病。不过药膏有消炎和抗菌成分,应该会让她症状稍微好些。
“有好一点。”她微笑。
“细菌培养报告出来了。”我有点担心她听到报告的反应。
她点头,认真盯着我手上的细菌报告。其实报告主要资讯都是英文,她应该是看不懂。
“培养报告出来,不是一般常见的细菌欸。”我指著报告单,缓缓跟她说,“是淋病”。
她愣住了。
“幸好我们有做细菌培养啦,我上周给你的抗生素是常见细菌用的广效抗生素,对淋病双球菌效果不佳。”我再指著报告单上的细菌与抗生素反应报告,“淋病有特定抗生素可以用,只要乖乖照时间服用完,就会好了。”我试图提供正面的资讯。
她还是愣愣的。
“这是依规定要通报给地方卫生局的法定传染病,所以喔,我们会报给卫生局喔。”她吓呆了,我和护理师都有点尴尬。“你接到卫生局打电话,不要担心,是我们必须通报让他们追踪,确定你和你的性伴侣都有治疗。”
她微微点头,表示都有听到。
“这个......”我正要解释性伴侣的部分。
“我怎么会得到这个?”她自己开口了。
“这通常是从性伴侣传染的。”我向来直说。
有些医师为了不让病人尴尬或想帮犯错的男伴掩饰“犯行”,会给一些很奇怪的说法,什么“上厕所沾到的”、“泡温泉感染的”,但不让女人知道性传染病来自于她的性伴侣,她们要怎么保护自己?
细菌和病*离开人体之后,除非一直在潮湿环境下,加上适当温度,而且细菌或病*量超大,然后生殖器还“准确地”在有病*或细菌的分泌物处“直接接触”,也就是说,前一个使用浴缸或马桶坐垫的女人带菌,她用她的生殖器在马桶坐垫上磨蹭,然后下一个使用者不管马桶坐垫还是湿的,就急呼呼地立刻坐上去同一个位置,还在同一个位置磨蹭,不然实在很难解释怎么从马桶感染。
我常常问病人,你会阴部紧贴马桶坐垫,要怎么尿尿啊?跟马桶坐垫接触的是你的大腿,细菌不会自己从大腿“爬”进阴道好吗?“你和先生还有性生活吗?”我这样问好像怪怪的,因为照理说不该低估生育年龄之后的性。不过,不管是临床或社会上,我们也真的太少讨论中高龄者的性了。
“有。”她点头,脸色很难看。
“这个因为是性传染,通常都来自你们之外的性伴侣。”我讲得保守。她看起来不像是有老公之外的性伴侣,感染来自老公的可能性比较高。
“我先生......是台商。”她很勉强地挤出这句话,“他上次回来......”
不是我要污名台商,可是,妇产科诊间里只要听见病人说出“先生是台商”这句话,通常充满了在台太太的反复担忧和不安,最后也常常在看诊时证实了她们的某些担忧。
“好,那先生也必须治疗。他现在在台湾吗?”我说回疾病处理。
“他......刚回去......没......没多久。”她很艰难地回答。
“好,那等他回来之后,要他到泌尿科治疗。”我和护理师都感受到她的难堪和痛苦。
“......好。”她回到家大概会崩溃。
“唉,我知道先生出国工作,太太很难不担心。建议你,与其担心又冒风险,不如跟先生讲白了,在他行李箱放保险套。真要做坏事,好歹不要带病回来。”真的,在临床类似案例我看多了。“钱有回来,人没带病回来,或者没有多出来认祖归宗的,就好了。”我拍拍她。她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来,我跟你讲一下药要怎么吃。”我还是得拉她面对现实。
她默默听我讲解,默默接下护理师给她的领药单张。低者头,离开诊间。
护理师给我一个“男人真是混蛋”的表情,彼此叹口气,为病人的处境摇摇头。然后,按下一个叫号铃。
三个月后,她又出现在门诊。“医师......我那边好像......长了一颗一颗的。”她又是那难以启齿的表情。不过,可能因为对我的信任,她比较没有第一次看诊时那么拘谨。
“会不会痒?”
摇头。
啧啧,我已经大概猜出是什么诊断了。「好,我们内诊看一下喔。」
“好。”她很快走进内诊间,很想赶快面对现实的模样。
“呃......这个......像菜花欸。”在阴道口散布著几个小病灶。菜花跟淋病一样,主要来自性行为传染。
她躺在内诊台上,叹了一口气。“范围不大,我帮你打局部麻药,直接电烧掉,好吗?”我不想让她多面对问题好几天。
“好。”她又叹了一口气。
处理完,我开药膏给她,同时预约回诊。
“上次那个感染,先生回来治疗了吗?”我问。
“嗯,有去拿药了。”她隐约带着愤怒,“我这两个,都是他传染给我的吧?”
“可能性很高。淋病在台湾不常见了,来源通常是性交易一类的途径。菜花的话,当然不排除你们之一很早很早以前就从某位前任性伴侣的前任性伴侣带来病*,加上最近你抵抗力差而发作的可能。不过如果几十年来,你们都单一性伴侣,到现在才发病的可能性就不高,也就是说,外来感染的机会还是比较高一点。”话不好讲得太武断,不过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老公从別的地方把这些带回来传染给她的。
“嗯。”她没再多说。我约她一周后回来追踪伤口。
一周后伤口愈合良好,我解释了菜花复发的可能性和基本保健。
她终于憋不住,哭了,“林医师,我一辈子洁身自爱,当个好妈妈、好太太,结果这把年纪了,竟然得了两种性病!”
护理师赶忙把整包抽取式卫生纸递给她。“我有问他,他在中国大陆做了什么?”她边哭边说。我跟护理师都没说话,我轻轻伸手抚抚她的背。
“他竟然说,那边妹子那么漂亮,哪会想戴保险套!”她像是用尽力气吐出一口什么恶心又巨大的东西,语毕,脊椎像是被抽走了一样,整个头都垂下来,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垮下来。
“也太过分了吧!”我和护理师很难不同理她,跟她一起同仇敌忾。
“我家儿子和女儿听到他这样,也都气得不得了。现在全家都不跟他讲话。”她其实很气,但又有一丝心疼多年老伴被全家讨厌的感觉。
“这样的事情,对他们年轻小朋友来说一定很难接受的。”年轻孩子还不知道背叛与自私,其实是婚姻的常态啊。
“我真的好气好气,而且我觉得好丟脸!”她呜呜地哭。捏皱的卫生纸摀住了半张脸。“不是你的错啦。”护理师赶忙安慰她。
“对啊,不戴保险套害老婆感染,还理直气壮,他真的很混蛋。”医师骂人通常比较会被接受,这角色我来当。
“我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可以给我安眠药吗?”她真的受到很大的冲击。老实说,换作任何女人,在她这样的处境,怎么可能心平气和。“我懂。这阵子不好过,我们可以用药帮忙一下。”我挑了帮助稳定情绪用的药品,希望让她稍微好睡和放松一些。“但是不可能长期靠药品喔,你还是得自己想开一点。”
“好。”她像个伤心的孩子似的。唉,我在心里叹了好几口气。
“我建议,我们验一下爱滋病和梅*好吗?目前看起来不像有这些感染,不过,既然先生也承认有不安全的性行为,我们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即使专业上考虑到其他性传染病是应该的,但看她这么难过,实在很怕给她更大冲击,提出这个建议也让我心里很折腾。
她愣了一下,大概还没思考过竟然还有其他疾病的可能,眼泪又从她眼眶里哗啦流下来。
“好。”一个“良家妇女”面对“验性病”的建议,这回答实在太痛了。
“只是保险起见,不要想太多,真的。”其实医师不应该跟病人掛这种保证,但我真的很怕她承受不住。
“嗯。”她点头,吸了一下鼻子,“我验”。
我低头快速开了检查单,不忍心再看她那张悲伤的脸。
数十年的信任被丑陋地背叛,而且还带来这么真实又屈辱的后果,这种痛,哪个人受得了?(来源:联合早报/元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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