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八年了，每次想父亲的时候，总是在睡梦中，可醒来时却什么也记不得，只有两行清泪留在腮边。静坐在窗边，远望丛林中的翠竹，思忆的闸门渐渐打开……
我没有了父亲。这个事实的到来很突然。我永远忘不了这令我全家悲痛欲绝的日子——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农历二月二十二日，这是个黑色的日子。
父亲的病是于年10月才发现的。那时的我，因违反计划生育*策被县*府开除公职，一夜之间，我憔悴了许多，是父亲含笑安慰我——只有憋死的牛，没有憋死的男子汉。其实，父亲何尝不是悲伤呢。父亲辛辛苦苦地把我带大，辛辛苦苦地把我培养成人。我成了村里第一个师范生，成了乡里最年轻的副校长级团支部书记，成了当时乡里响当当的最红教师，当时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三十而立之时干出一番事业来。而今，一纸文书，把我的美梦粉碎了，把父亲的精神之柱摧倒了，但父亲为了不使我过分痛苦，只好强忍悲伤，强扮笑脸来安抚我这破碎的心。
我痛苦了一阵子，决定离妻别子去深圳打工。爸妈理解，妻子支持。于是我十月六日就只身来到深圳打工，当时得到我妻子村里兄弟们的帮助，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但实在是很难适应深圳快节奏的生活，工作一个月后就打道回府了。回家后，我发现父亲的脖子上长了个小疱，因乡下庸医误诊为淋巴节炎，所以父亲放松了警惕，只拿了些消炎片回来，或请乡下草药医生找些草药敷敷。直到年的7月，父亲在全家人的动员和规劝下，医院就诊，经医生的反复论证，确诊为鼻咽癌时，父亲终于流下了伤心而痛苦的泪水，母亲终日也常常躲在无人处以泪洗面。尽管如此，父母亲还是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只是叫我在中山买些鼻咽炎的药给他。父亲偷偷的一个人去田间劳动，表现出异常的、不太自然的表情。也许他深知自己的生命不太长久，每天做篾都做到深夜一、二点。有一年我暑假回家休息，夜晚去小解时，总是发觉父亲一边流着泪，一边干着手上的活儿，几次催他去睡觉时，他总是支唔着，看我实在不放心，就放下手中的活儿，装着去睡觉，待我进去了，他又出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
父亲彻底的放下手上的活儿是在二○○○年的二月，他终日卧在床上不能起来了。每天我和妈妈、弟妹们都轮流着给爸爸端茶、喂药、喂粥，饮食一天天减少。终于有一天，父亲在一个早上走了。那天的阳光很强烈，这和父亲的走形成反差。有这样的阳光的日子他不该走的，我这样想过。那一天，我和妻、弟去田间播种，爸爸也许是有意选择这个时候，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再也没有了气息，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他漠视已逼近的大自然的春季，也拒绝了他的妻子儿女及孙儿孙女的感情。父亲，终年只有五十三岁。父亲走时，身旁没有一个亲人为他守候送终，至今想起来都直掉眼泪。
那一刻真让人刻骨铭心。我知道我再也没有了父亲。父亲，从此也只能在我的记忆之中。
没有了父亲，才知道有个父亲是多么的好。有父亲在，如同生活中有棵遮风避日的树，还觉得有依靠，不是钱，也不是势，是天性的心灵还有依托。没有了父亲，仿佛自己要独挡八面来风，虽然早已独立生活，还是觉出了心灵的倍加凄惶。
没有了父亲，才觉得有父亲时的时光很美好，空闲时，课余课后，我都得带着女儿和儿子，来到父亲的身边，倾听他老人家的教诲……
有父亲在，生活更加完美，健康，没有了父亲，突然觉得日子暗淡无光，心境也随之暗淡：生命便是这样生生灭灭无止无休的么?是那样一个长长的无止境的队列么？前面的倒下去了，下一个便是排头兵了……
没有了父亲，让我忆起了关于父亲对我的点点记忆。
我年7月考入江西省吉安师范学校，接到入学通知单时，父亲是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我家世代书香弟子的称呼又可以延续了，担忧的是开学时的学费如同天文数字。我望着父亲那古铜色的脸，平静地对父亲说：“爸爸，这书我不念了。”父亲听后，不加思索的说：“那不行，念书的学费我和你妈想办法，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去读。”开学的那天，父亲一直送我到吉安师范学校，陪同我报完名，办完手续，整理宿舍……第二天凌晨3：00左右，父亲就悄悄地离开我回家去了。父亲怕惊醒我，没有叫醒我，只在枕边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信的内容至今已不十分清楚了，但总的是对我的叮嘱，对我的嘱托。
初次离家远读，难免思家，有时想家的时候，便偷偷地流泪。此事被班主任知道后，班主任就写了一封信给爸爸。爸爸见信后，也流泪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是父母的牵挂，爸爸在妈妈的再三催促下，来到学校看我，给我鼓励，给我安慰。
最难忘的是年的10月，父亲医院，此时此刻的父亲，是多么需要我在他身边呀，妈妈几次试探性地对爸爸说，写信叫我回家看看。父亲总是说不要紧，孩儿的学习重要。妹妹看到爸爸那痛苦的样子，就写了一封信给她在吉安师范读书的同学兰子，要她告诉我关于父亲的事。我想回家，但又不敢回家，怕伤了父亲那望子*的心，只有暗自垂泪。兰子轻轻地擦拭我腮边的泪水，给我安慰，给我鼓励，我终生忘不了她。
没有了父亲，但父亲临终前一晚说的话总是萦绕在我的脑间：孩儿，爸爸就要远去了，可能再也不能回来了，你要好好地待你妈妈，你妈妈自从17岁嫁进我们梁家，就没有过上一天舒服的日子，你妈后半辈子的生活就全靠你了。你是家里的老大，长子如父，你要肩负起“父亲”的责任，好好学习，把盼儿涛儿培养成人，你们兄弟姐妹之间，夫妻之间要团结友爱，要拧成一股绳，让我们家不负列祖列宗之英名……守候在他身边的儿女、孙辈们无不失声痛哭。爸爸临终前，还这样处处为我们着想，唯独没有他自己。
按照父亲生前的遗愿，我们为父亲选择了一个清雅、幽静的，合乎父亲一生的处世与秉性的坟山，这也是父亲亲自选定的地方。父亲劳碌一生，可以在这样一个好的去处安歇了。即使有来生，父亲也仍然不会趋从热闹。
颇得一提的是，父亲对为官者没有什么好感。他一生劳碌，十六岁就开始当生产队会计，十八岁就大队团支部书记，三十岁时，公社要他当大队书记，他婉言谢绝了。当时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不清楚，但从他对我的三次人生经历中也许可以找到答案。年4月，我本来可以选干进公安局工作时，父亲婉言谢绝了舅舅的好意（当时舅舅是本县派出所一所长，适逢公安局从教师队伍中选调干部），年12月组织上选派我进县武装部时，又被父亲给辞谢了。年因村民们信赖我，选举我做村里的大队会计时，父亲没有同意，并再三告诫我不要做官。我牢记父亲的教诲，年10月国庆节回家时，在我们乡*委工作的老同学要我当大队书记时，我婉言谢绝了。我不能忘记父亲的教导。
没有了父亲，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没有了父亲，愈加觉得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爸爸，你在那边还好吗？生活还习惯吗？你临终前告诫我们的，我们没有忘记。爸爸，告诉您：您的孙女盼儿大学毕业后已为人妻为人母了，您的孙子涛儿大学毕业后又顺利地考上了研究生，已经毕业了，你那未曾见面的孙儿——江江（弟弟的儿子），顺利考上了区高中重点班；弟妹们生活也不错，妈妈晚年也很幸福，您就放心吧，您的后辈不会让您失望的。
原创作者简介：梁友根，江西吉安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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